媒体新时代对摄影人专业性的反思

来源:

   

刊发时间:

2018-04-30

   

作者:

张春荣  陶萌萌

人类社会的重大变迁总是与技术的发展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摄影术的发明革命性地改变了人类视觉表达的手段,同时也改变着人们的视觉意识和观念。本雅明在《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中,描述的摄影、电影,改变了艺术与人之间的距离,改变人们对艺术对影像的认知。技术发展到今天,数字摄影技术和设备的普及,拓展了人类对影像获得的可能性,而互联网和新媒体的发展,更是极大地推动了人类对影像的需求。在这样一个纷繁变化的时代,摄影还是十年前的摄影吗?手机摄影、自拍,后现代艺术、当代艺术,社交网络、智能手机、摄影APP等,各种各样的概念以自己最大的努力想要占据我们有限的注意力和时间。面对这样一个蓬勃发展,又错综复杂的环境,摄影师究竟该如何发展,怎样做才能保持自己的专业性呢?为了寻找答案,笔者采访了宁夏摄影家协会副主席兼秘书长张春荣老师。

陶萌萌(以下简称“陶”):张老师您好,在这个人人都能拍照,人人都是摄影师的时代,面对摄影空前的普及化,摄影的专业与非专业的划分还有必要吗?

张春荣(以下简称“张”):首先要肯定全民摄影,对摄影的发展有利,而且在一定程度上会推进摄影进一步向专业化方向发展。摄影的普及化,看似将非专业提升,并不断向专业靠近,但事实上只是推动专业摄影更专业。之前看摄影师专业与否,老百姓更多的依据来源于摄影的器材使用、摄影的技术把握。而现在呢?更多的看内容表达。这就跟写字一样,是中国人就会写汉字,但是写字和书法是一样的吗?过去的人都用毛笔写字,现在很少有人用毛笔了,好像一用毛笔写字就成了书法家。这肯定是不对的。我们对书法家的定义不是来源于工具,而是造诣。当然会写字的人经过训练和提高能够成为书法家。会拍照片的人经过训练和提高也能够成为摄影师。我们现在不应该再用工具来定义摄影家,而是要看视觉影像语言的运用。这也是摄影专业与非专业的区别,也就是技术运用的法度以及内容表达的方式。所以我们要考虑的不应该限于是否还有划分专业与非专业的必要,而是改变我们区分专业与非专业的标准。所以摄影的普及化反而可以衬托出摄影师的专业性。

陶:那就是说,手机摄影也能够拍出专业的作品?

张:手机摄影向“作品”的方向发展能否做到?我想绝对可以。协会在这方面一直在引导大家,让更多人明白,什么是作品,什么是照片。让手机摄影和摄影之间既关联,又保持独立。也就是说,现在不应该再用器材去论英雄,不是相机拍摄的就都是作品,手机拍摄的就都登不了大雅之堂。而是用影像的要素去衡量照片的价值,以及专业性。即便手机摄影能够拍出专业的作品,用相机摄影仍然有其不可替代性。

陶:数字摄影的普及让照片的产量达到空前的高度,在这个照片的海洋中,什么样的照片才是好照片?怎样得到一张好照片呢?

张:摄影过程中如果掌握好了三个要素,照片不会差,哪三个要素呢?光圈、速度、感光度。摄影师必须彻底弄清楚三者之间的关系,能够运用自如。只要按下快门就能得到一张在技术上达标的好照片,但它是不是作品?当然不是。现在手机摄影的普及率很高,但是手机不考虑光圈、速度、感光度,基本是全自动,只要按下快门,就能得到一张“照片”,兴许还是一张好照片,但是这还不能称为一张作品。当我们探讨“摄影作品”这个层次的时候,也有三个要素,瞬间、画面构成和影调。瞬间很好理解,就是在时间轴上拍摄的那个瞬间,就是人和物的运动状态、人物的表情、主体与陪体之间的关系、在画面中的位置等等。为什么我现在在讲画面构成不讨论画面构图呢?这不是咬文嚼字。我们以往所讲的构图只是一个形式,而构成包含着形式和内容。这种说法对摄影来说更确切。第三个要素是影调,也就是正确曝光。现在很多人对曝光不是从“艺术”的层面去理解它,都是以技术形式去理解,技术形式在现代摄影中不是那么的重要,因为相机都已经基本帮人考虑好了,但是从艺术层面上去理解,就需要人为的控制影调。过曝或者欠曝光,都要基于照片的内容表达。摄影师在按下快门的时候应该就清楚自己想要的影调是怎样的,有怎样的预期。老一代的摄影家们,都经过胶片暗房的训练,按下快门的瞬间就基本清楚图像会呈现出怎样的影调,要的是什么感觉。现在能够达到“摄影作品”层次的照片其实为数不多。

陶:面对全民摄影的现状,有摄影师表现出了忧虑,摄影普及以后,摄影何去何从?摄影师又何去何从?

张:全民摄影是否成立要看在什么层面上,大众娱乐层面全民摄影是事实,如果从专业领域看,全民摄影是假象。实际上,偶尔得到一张好的照片,甚至能称得上是作品的照片很容易。毕竟拍摄的基数提高了。但是能否在同一个水平上形成系列,有贯穿始终的主题?这对一个专业摄影师来说,都会有一定的难度,何况是对一般的摄影人。经常会有人连相机都不会用,结果一出门碰到好场景,说不定就能拍到一张好照片,还获了金奖。但能说他是摄影家或者摄影师吗?当然不能。摄影普及化的好处是能提高大家的审美意识,坏处是让摄影越来越难。就像王文澜说的“现在的摄影难就难在摄影人太多。”有相机的人多了,能拍摄的人多了,碰到的事情也多了,拍到一张稀奇的或者有视觉冲击力的照片,也没有那么难了。在这样的基础上,拍出一张真正的好照片、与众不同的照片、有内涵的照片变得难上加难。摄影师似乎应该感到忧虑。

不少人都会说“相机好坏无所谓,关键是在相机后面的那颗脑袋”。这种想法比较片面,容易进入唯内容论的极端。我们应该更客观地看待这个事情,当两个人的水平旗鼓相当的时候,谁的器材好,谁能充分地利用器材表达到位,谁领先。这不是唯器材论,因为摄影语言中的技术,一部分来源于设备本身在技术参数上的可能性,更重要的一部分来自于人对设备技术参数的灵活运用。

从大环境看,互联网的蓬勃发展,各种各样的APP,都在推荐作品、经验、技术……这些内容有极强的雷同性。这有可能会促成一种趋于同质化的方法、审美、构成。对大众摄影来说,这种趋同的摄影语言,多少不利于摄影语言的良性发展。可是从另一方面来理解,摄影的这种发展,正好满足了基础的提升,同时给专业性的发展提供了更多的推动力和可能性。作为一个摄影师还不应该对这个环境恐惧,也不应该去担心摄影何去何从,而应该回归到自身。考虑自己应该怎样做才能更好。

陶:在您看来摄影师具体应该怎么做呢?

张:别无他法,唯有踏踏实实地挖掘自己、填充自己、反思自己。具体来说,至少要做到三点:首先是要从视觉语言的掌握入手,在拍摄过程中的那些视觉语言是需要多年的训练,才能掌握,所以平时要多积累;其次要提高自己对拍摄对象的认知,不能人云亦云,也不能浮于表面;最后,比较重要的是要学会用视觉语言说话。

陶:说到视觉语言,它到底是怎样的?有没有什么文献能解释它的概念范畴?

张:我到目前为止看过的书和文章中,还没有对“摄影的语言”有明确的规范。摄影的发展毕竟还不到两百年,起初与绘画紧密结合,并以绘画理论为基础。经过了很长时间的发展,才逐渐形成自己模糊的语言体系。近十年,中国的摄影界意识到了它的存在,开始正式提到了“语言”。我认为,不论是摄影的技术、技法还是构成,最终是要看这些要素结合在一起形成的语速、语调、节奏等等,至于结合的方式,因人而异。刚才说的那些评判一张照片的标准是视觉语言的基础。也就是说,从刚开始的拍摄中使用的技巧,光圈、速度、色温等,到后期的制作,从开始拍摄的模糊的想法,到后期照片的编辑组合。这些都是摄影语言表达的过程。总的来说,摄影的语言体系还在形成过程中。

陶:中国的摄影视觉语言是这样,那么国际上又是什么样的,别人的经验能不能直接移植到中国的摄影中?

张:首先,在我所读的国际上的文献中,也没有见到成型的视觉语言体系。艺术,在很大程度上和人群有关。中国人和国外人不一样,基本的文化背景有着非常大的差异,甚至不同民族和族群的视觉语言也有差距,有些东西是能直接拿来用的,但是大部分都还不能直接使用。比如,不能理念和形式都照搬。要么用自己的形式表现别人的内容,要么说自己的理念用别人的方式。(方式是沟通的桥梁,内容是核心)要多从自我出发来考虑。如果你喜欢森山大道,但是用他的方式或者理念去拍摄自己的东西,观众最多看到的是森山大道第二、第三。所以不能简单的复制,一定要有变化。作为一个摄影师如果没有自己的语言是很恐怖的事。森山大道的视觉语言和当时的社会相关,当然也和当时摄影在技术和思想的发展状态紧密相关。现在感光材料的宽容度、成像质量等方面,和以前比简直就是飞跃。能够反映出更加丰富的层次、细节和信息。为什么还要用那种“粗糙”的方式来表现?为什么不能用现代的语言去阐释你所认同的观念?当然,信息量的增加导致的直接结果可能是主体被淹没。这就更加考验摄影师对视觉语言和要素的把握。

陶:现在的时代背景对摄影语言的发展有没有影响?

张:不可否认,互联网的极速发展,帮人们拓宽了眼界,人们可以看到更多超过自己视觉经验的照片,在不断观看的过程中,每个人都在逐渐形成一种模糊的视觉语言。在需要用图片表达的时候,有些人能够用类似小孩子学语言的方式,模仿着表达出来,这个过程在一定程度上能够提高大家的审美。但是一个掌握了1000字的人和一个掌握了3000字的人,都来写小说,掌握的字数越多,表达肯定就会越丰富。摄影也一样,如果你掌握了更多的方式,也许你的题材能够拍摄得更好,表达得更准确。但如果你对这个句式并不了解,百分之百做不到。随之而来的是语言的匮乏、表达的单调、内容无法得到支撑。如果这样,就只能碰。在看影友的照片过程中,经常会遇到这样一种情况,前面几张让人眼睛一亮,感觉很老到,再往后看马上就能知道,其实他对技术一点都不懂,根本控制不住,之前的几张只是运气好。这种无法控制的语言没办法用到正常的表达中。这个全民摄影的时代确实对摄影的语言的普及化有很好的推动作用。但是目前来看这种普及还只停留在单词和短语的程度。

对摄影来说,从它诞生的那一天,就是技术和艺术两条腿走路,一直到今天。技术是摄影语言里基础的部分,它对摄影的艺术表达来说,尤为重要,是艺术表达的支撑。所以我说这是现在摄影师必须要解决的基础性问题。一般的摄影爱好者和摄影师的重要区别就在于,作为摄影师必须要能够保证自己的照片保持在一个水平上,绝对不是靠碰运气,而是能够控制住,在这个基础上才能继续完成一个系列,完成表达。要知道,得到一张照片容易,但是得到一组同样水平照片对摄影爱好者来说还是有困难的。

陶:您这里提到了系列,那摄影师如何完成一个系列的表达呢?

张:我之前有说到,摄影人要提高自己对拍摄对象的认知。这是摄影师应该做到的事情,也是完成系列表达的基础。因为毕竟摄影是个工具,要做一个好摄影师,一定要有丰富的底蕴,知识面一定要广,不能只图稀奇。当面对一个完全不了解,或者了解不够深入的事件时,要静下心来,去了解它,也去反问自己如何理解它。对拍摄对象陌生,很难拍出好的照片。据我了解,摄影人里有不少喜欢去拍风俗和节日,甚至是民俗演出。我说的不是舞台演出。比如,社火、婚礼等,这其实是他人的程序,盲目进入只是在记录这个程序。如果不了解程序里的内在关系,拍的可能都是表面现象。而内涵的东西却没法获取到,因为大脑中没有相关的知识库存,看到的都是外在的热闹,表现得也只能是外在的“热闹”。其次还要端正自己的态度,反省自我,改变观念,坚持不懈。我们身边存在很多热情饱满的摄影师,我不止一次听他们说起,经常会叫上摄友一起去某个地方拍照片,但是有不少人会说:“哦。我不去了,那地方我去过。”去过是去过,但是是否拍好了?是否拍到作品了?似乎去过了就行,浮在表面的浅尝辄止,甚至是以旅游的心态来面对,似乎更在乎的是完成了个体的行为和拍摄地的关联,根本不是去完成一个专题、故事或者是系列。这样的事情经常在发烧友中发生。这种游玩的心理也很难引人认真地完成视觉语言的表达,更多地呈现出现代人浮躁的状态。协会在日常宣传时也经常提到这样问题,也是希望大家可以反思,改变观念。总的来说,没有深入,没有坚持很难完成一个专题。

陶:想请教一下您,具体的拍摄过程,怎么去掌控一个专题?

张:在实际的拍摄过程中,每一张照片,或者每一次拍摄,每一件事都可以看作是一个点。得到一个点容易,由两个点得到一条线也不难,但是一堆点想要连成线,讲逻辑,其实很难。在拍摄一个专题系列时,往往在拍主线过程中会遇到分支。怎么办?分支先搁置,注意力放在主线上,等有了时间,再去处理分支。这是一个大多数人都可能会遇到的问题,尤其是刚刚开始拍纪录类照片的摄影师。这时千万不能贪大贪多,先完成主线,将分支先用笔记下来,等下次有精力有机会的时候再一一处理。按照步骤来进行,随着主线的完成,分支的不断填充和丰富,一个大专题就逐渐完成了。但如果一下就进入这个大专题的时候会束手无策,连从哪里开始都不知道。所以一定要先找到了入手点,找到一条线,在拍摄中不断反思和补充,碰到闪光点,立马记下来(一定要用笔记下来,不然时过境迁,没多少时日可能就忘记了),再不断地开拓挖掘分支。比较老到的纪实摄影师,有敏锐的洞察力和丰富的经验,能够在拍摄现场,瞬间找到自己关注的几个点,并搭建出来一个框架,并不一定能够有清晰的线条,在现场先把所需要的素材都拍到手,回来了再分类总结,找到具体的线条。然后再回到现场,继续按照之前的入手点拍摄。这样不断的积累多次,再分析汇总整理,一个大的专题就有了。但是这种方法不是初学者的方法,因为在拍摄中新奇感会影响人们的判断力和注意力,致使把握不住线条和逻辑,所以一定要有所收敛,不然在视觉语言方面,甚至是在内容上,都无法统一,就更别说拍到一个完整的专题了。

关于专题摄影,要有一点很重要:不要跟着摄影大师的形式走,要了解他们的意图。有些初学者认为跟着摄影家或者摄影大师,看到他们的拍摄过程和方式,就能学到纪实摄影的真谛,这是个错误的学习路径。摄影家们看似随意的拍摄方式,其实并不随意,都是有自己的思考和拍摄习惯的。人和人之间在拍摄的作品上的不同,来自于各自的语言方式和思维方式。观察别人的拍摄过程,并不能帮助你了解他们的思维过程。拍摄习惯也是每个人的特点,学别人的拍摄习惯,也会逐渐迷失自己。这是我们现在很多摄影人没有意识到的问题,不能跟着“疯子”扬土,“疯子”一定是有原因才疯的。一定要将注意力放在别人的观念上,而不是形式上。协会一直努力开展培训、讲座、比赛等各种活动,通过这些途径让我们的摄影人能够理解这个道理,改变不好的拍摄习惯,能够切实提升自己。

陶:我注意到您刚刚还谈到了摄影师要用视觉语言去说话。怎样理解?

张:不了解内涵拍摄其实也能拍到好照片,甚至不止一张,即便在了解内涵的基础上去拍摄,得到一张与别人不一样的照片也不是那么困难。真正的困难在于,要拍到能够凝练出同一个主题的一组照片,而且还能够自己编排出一组作品。能否做到这一点,在于摄影人对影像语言的把握。如果影像语言不够丰富,在拍摄过程中,就可能出现“一顺子”的状况。也就是说,今天拍摄的第一张好照片的景别、构成,在按下快门的时候就已经深深刻画在脑海里,接下来的拍摄过程中,无法摆脱它的影响,有可能这一天的拍摄都会是这样的视觉感受的复制和延伸,结果得到的照片都是类似的景别、构成或者影调。当组成组照的时候,就会看到影像语言的贫乏,当然就无法得到一组好的照片。

这就跟写文章一样,如果按照一个套路写,写十篇小说,都会是一个感觉,只不过是主人公的名字变了而已。看完一篇就等于看了全部。拍照过程中这是一个普遍现象,有些摄影人的组照,一看就是摆脱不了他自己的套路,一大堆照片里面,只能挑出来两三张,作为组照来说,就难免有缺憾,有可能少环境,有可能少细节,也可能少关系,凝固在照片上的不是事件的过程,而只有那么几个零星的瞬间。如果一张照片是一个词,用视觉语言去说话的意思,就是把他们连起来,形成有逻辑的组照,如果不太清楚,可以了解一下动态摄影。要知道那些对景别、对构成以及对类似的形式上的要求,其实是有内涵的,画面和画面之间是有关联的,存在各种逻辑。所谓的会说话,就意味着能够准确地表达每张照片的意图,同时可以编辑图片的先后顺序,讲述自己的逻辑。

陶:我们现在除了会遇到拍摄过程中对影像语言把握不到位的问题,是否也会存在对影像语言解读不到位,甚至是乏力的问题呢?毕竟一张照片之所以是作品,除了是摄影师深思熟虑的创作,还要经过观众的观看,才能够真正成为摄影人想要的那个“作品”。究竟该怎么读照片?

张:大部分人对“读照片”这件事并没有那么重视。老一代的摄影师,看作品的时候,实际上是在读作者,去了解作者表达了什么,而现在的人是读“我”。作为行家看照片,一定是在读作者,揣摩作者想要干什么,表达什么,做到了没有。只有表达了,又表达到位了才能算是成功。作为一般人来说。是读“我”,读自己,读“我”曾经经历过这个场景、这个时代、这个瞬间。但凡照片的内容和“我”有关系,“我”就会对这张照片特别亲切。我曾经去过这个地方,很多年没有去了,我看到这张照片觉得特别有感触。对这张照片的解读,总是来源于个体与照片中影像的关联,带有极强的个人认知和感情色彩,只有有关联的图片才能够产生共鸣,才能引起“阅读”。比如,你去美国拍了很多的照片,而我没有去过,观看照片的时候没有任何关联,只能评论技术上的好或者不好,我喜欢或者不喜欢,而这个喜欢与否,与照片的好坏没有直接关系。当我没有生活经验的时候,有可能完全看不明白,可能无法理解和感受到,影像中展现的我们本已习以为常的事情,在不同的文化背景下,却那么与众不同。所以解读的过程其实受到文化背景因素的影响,当出现文化差异较大时,解读的困难尤为明显。所以在解读过程中,作者本身要表达的东西,有一部分是能够传达到位的,但是肯定还是会有一部分与作者的初衷背离。这就要求摄影师尽量表达准确,同时读者如果也能够掌握一定的视觉语言,就可以打通表达与欣赏之间的路径。

协会这两年看到了宁夏本地的摄影环境和外地环境之间的差距,所以很多努力都放在指导大家怎么去拍摄,怎么提高大家的审美,比较难的是怎么提高大家解析的能力,甚至是评论的能力。

陶:这两年确实感觉协会组织了很多的讲座、培训和拍摄活动。您能从组织方的身份出发,解析一下宁夏摄影家协会是从怎样的角度去服务摄影人的?

张:协会这两年做的这些活动,无非是要跟我们的摄影人做良好的沟通和互动。让大家知道协会存在的意义、协会的要求。

首先要告诉大家协会重视的不是照相,而是摄影。很多人觉得自己能够照相了,展览、比赛也都能入选了,为什么还不能是会员?展览和比赛是分类型的,有宣传功能的,也有娱乐功能的,当然协会看重的是真正的摄影类型的展览。协会通过讲座培训,告诉大家我们强调的“摄影”是严格意义上的摄影,是严肃的。

不论是纪录类的还是艺术类的作品都需要时间的酝酿,需要拍摄的过程,需要认真思考,绝对不是我们一般人想象的那样。有些人会这么想:一个专题摄影,可能需要摄影师跟踪很多年,做深入了解,挖掘不为人知的细节,但艺术摄影也需要那么久么?我们看到艺术性的摄影作品,看起来在形式上很简单,但正因为外在形式的简单,更需要在表现手法和语言上推敲、琢磨。由内而发地阐释主题,这种语言表达的精确性,同样也需要不断地思考和摸索,才能建立起内在的联系。所以看似简单的作品,也有可能需要很多年的积累和努力。来听讲座的人不一定能吸收所有内容,但是首先要让我们的摄影人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摄影,真正的摄影师在干什么,要让大家看到摄影作品背后摄影师的思考和努力。让大家能够读得懂作品的内容,也要读得懂作者,更要明白其中的道理。否则我们将深陷于阅读“自我”的泥沼,不能自拔。

其次,我们强调摄影只是个工具,不要给自己贴标签。这种情况全国各个地方都有,最常见的就是“纪录”还是“艺术”。但实际上,这种在比赛中经常出现的分类只是为了让组织者更好区分,让组织者有可比性。作为摄影师,一定不能先入为主地给自己带上个标签,限定自己的拍摄。其实摄影无法确定地分出什么是完全的纪录,什么是完全的艺术。因为一张照片再怎样都会兼顾两者。只是一些照片里的艺术性手段多一些,而另一些照片的纪录性手段多一些。摄影是个工具,不论是纪录类还是艺术类,它的视觉语言都是相通的,关键是去锻炼自己的视觉语言。摄影家之所以是摄影家,就是因为他能用更多的手段、更合适的手法去表达自己的意图。比如王文澜的作品中,技术的运用很讲究,光线的选择、画面的结构、镜头语言的运用。如果没有技术上的讲究,怎么能有这么丰富的视觉感受?我们不应该因为题材是纪录,就拒绝用富有艺术的视觉语言,也不能因为题材是艺术,就拒绝用纪录性的视觉语言。人们对照片分类时候,用归纳总结的方法给视觉语言贴了标签,然后又用这种标签去约束拍摄过程中手段的运用。这其实是自己在给自己下套。协会这几年在各种公共场合都在宣传这种理念,让我们宁夏的摄影人意识到这个问题,从根本上有所改变。

最近我发现,很多以前坚守纪录的摄影师,现在不谈纪实摄影了,很少从他们口中听到“纪实摄影”这个词,大家不约而同地不再谈论纪实摄影这个类别。在实践中,开始使用创意摄影的方式去拍摄纪录的题材,在构成、景深、用光上都变得讲究了。不再是“只要拍摄下来,就是纪实摄影”。为什么?因为现在可以拍照,能拍照的人太多了,仅仅是记录下来,已经远远不能满足人们表达的需要。技术在发展,媒介在发展,大山里的孩子都已经走出来了,还有什么是我们看不到的呢?早先我们的纪实摄影是不需要表现的,因为它的价值来源于得到这张照片需要的千辛万苦、跋山涉水。可现在当技术的发展让得到变得越来越容易的时候,大家才会去思考怎么能更好。

最后,协会提倡公平的发展空间,不做偏向性的指导,不会反对任何摄影流派,让任何一个流派都能够有足够的空间自由发展。宁夏的摄影在全国肯定不可能走在前列,但是协会所要做的,或者说能做的是“引导”。如果协会看到了宁夏之前没有出现,或者还不够成熟的流派,协会若指导不了,就会在全国范围内去找这一个流派的专家来引导。绝对不能抹杀可能性。这就和教师一样,不能把孩子锁在一条道路上,一定是全方位的,一定是开放的。这样对协会的要求就更高了。因为协会要面对的不仅仅是年轻的学生,还有社会各个阶层,不同年龄段的摄影人。他们其实也都有自己对影像的理解,也会拍到很多有意思的照片,但是,这个照片不一定能让人看懂,所以就需要协会要有能力分辨,有能力引导,能够提供相应的资源。这对协会的鉴赏能力、管理能力、组织能力,甚至资源获取渠道都有非常高的要求。

这次的《宁夏第九届摄影艺术展览》,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展示我们这几年的努力。虽然也有分类、质量上的问题,还达不到全国的水平,但是最可贵的是宁夏以前没有的门类,现在有了。这和我们之前的讲座、培训都有很大的关系。协会的努力是希望大家能够有更广的眼界、更丰富的内涵。

所以,摄影家协会不能只跟上时代的潮流,而是要走在潮流之前,才能够对摄影人有更多的帮助。我们不应该去惧怕互联网的发展,这是这个时代的变革。我们应该做的是怎样在这种变革中不断提高专业的水准,从而给业余以更多的引领作用。这就好像教育,一定有作为基础的标准化的部分,也有作为创新性的精英化的部分,而精英化的部分来自于标准化的提升。这样才能让全民摄影名副其实。

陶:谢谢张老师,在百忙之中接受我的访谈。

张:不客气。